馬凱｜30年前的預言與超級全球化

正好卅年前，為了一篇亞洲經濟預測，我仔細觀察鄰近國家的經濟，突然發現一個石破天驚的現象：開發中國家正醞釀著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，今後半世紀整個世界將走進一個新的時代。卅年過去，回首檢視，果然如此。

變化的起點，其實毫不足奇，因而這一場驚天巨變，逃過所有人的法眼。一切來自一九八六年。台灣在內外因素交逼下，加工出口業一年之間外移殆盡，為台灣經濟奇蹟畫下句點。但這群小螞蟻一股的加工出口業者，卻將創造奇蹟的元素搬到泰、馬及中國大陸等開發中國家，複製在台灣模式。

台灣模式的確神奇！每一個複製版立刻帶動經濟拔地而起，成長率迅即提升，甚至達兩位數。這一個又一個的速成奇蹟，終將引進外資、開放勞動市場、積極發展加工出口業的台灣模式推向整個開發中世界。

卅年前剛剛啟動的風起雲湧的變化，令我腦中轟然震撼：全球九成以上的勞動都聚集於開發中的國家，而工資則在先進國家的數十倍以下；一旦巨量在本國幾無生產力的勞工湧入全球市場，衝擊將是史上罕見。

首先，他們利用外資、外來技術與原材料生產的廉價加工品，將壓抑全球平均物價，使通膨消失甚至轉為通縮。其次，這一群勞動的生產力及其產品將會使全球產出快速增加，推動全球加速成長。第三，超低價勞動的快速釋出，將壓低全球工資，先進國家的低技術勞工首當其衝，不但工資低落，連工作機會都會流失。第四，資本包括人力資本相對稀有的資源，因而身價大漲，與低技術勞動成強烈對比，而造成貧富日益懸殊的社會。

上述這種種，不正是全世界過去卅年的寫照？而這卅年來愈演愈烈的種種衝突矛盾，其根源亦皆在此。從美國再向外擴散的「１％對抗99％」的運動，其癥結正是所得分配愈來愈不平均。英國脫歐乃至許多歐洲國家排斥移民的主要抗議者，也多半是工資下跌、工作機會被剝奪的中低階層勞工。甚至川普當選總統，高呼美國優先，主要的支持力量也來自同樣的族群。當然，美中的對抗，乃至走向新冷戰，不也是中國在這卅年間，挾此模式高速成長、國力急遽增大所致！

由於廉價勞力為數過巨，工資落差又極其懸殊，因此我預測一旦此變化發動，半世紀之內這一股動力都難以消化完畢；整個世界就會循著上述幾個方向持續推進，種種可怖的後果，也不會止息。這個世界就會在貧富不均、民怨沸騰之中，繼續動盪不已。

不過，從另一個角度看，這也不乏正面意義。首先，全球出現史所罕見的長期繁榮而物價持續平穩的黃金時期。有很長一段時間美國學者不察，竟將美國的情況冠名為「美國經濟奇蹟」。

但更重要的是，高占全球人口近九成的開發中國家，歷經工業革命後二百多年的貧困落後，終於借此模式逐一覺醒，走向蓬勃繁榮的大道。有誰忍心為謀天下太平而剝奪他們遲來的機會？

後知後覺的學者近年來終於大夢初醒地將這一個風雲變化名之為「超級全球化」。更有人擔心川普的蠻幹與新冠疫情肆虐會強行扭轉，出現「逆全球化」。只要深知，尚有眾多開發中國家陸續投入此行列但尚未竟其功，全球化將何趨何從，不問可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