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凱｜人類社會的矛盾 在自由與平等間擺盪

 ● 馬凱／《經濟日報》前總主筆、中華經濟研究院前研究員

翻開近代歷史，有一個秘密的軌跡，少有人察覺。那就是，每隔一段時間，長則百年，短則數十年，就會出現一次翻天覆地的大轉折；有時候是拋頭顱、灑熱血，追求的是「不自由、毋寧死！」。有時則是，「人人生而平等、打倒一切不公平」。如此反轉輪替，没有已時。

每一次反轉，通常都令社會擾攘不安，甚至民不聊生，乃至血流成河。之所以如此，是因為在人性之中，自由與平等乃是最根本的兩個要求。但自由要無拘無束，率性而行；而當人人都充分發揮自己所長、牟求本身最大的利益。由於在智能上、體力上、性向上原本參差不齊，有長有短，積漸日久，每個人所享有的資源、機會、所得就會相去愈遠，愈來愈不平等。

於是，居於劣勢者就開始呼求公平的機會、相同的所得。鐘擺就向另一端擺盪，要求握有權柄者出手干預、削長補短。因為此二者不可並存，而且要扣其兩端而掌握一個平衡無偏的折衷點，又難乎其難；尤其自古以來，處事公平又不弄權謀私的掌權者，有如鳳毛鱗角，數百年難得一見。人類社會，乃無奈地反覆在自由與平等之間擺盪。

最激烈的共產革命，極力追求一個没有階級、不分貧富、人人平等的人間天堂，也不過是百年前之事。緊隨其後的，就是由英美國家帶頭的自由主義浪潮。

新冠疫情使「新自由主義」遭指責

80多年前，受到「經濟大恐慌」的襲擊，政府的大黑手猛然伸入市場，以拯救失業、保護弱勢者。歷經40年，新自由主義出現，要求政府退出市場，還給人民自由。如今，鐘擺又擺向另一端，而觸發這一波反轉的，正是橫掃全世界的新冠疫情。

迄今為止，全球已有百萬人染疫，因而亡故者更高達數十萬。單單美國一國，確診者即有兩百萬之眾，十餘萬人致命，其慘烈程度可比世界大戰。對更多的國家而言，傷亡更遠非世界大戰可以比擬。在全球70多億人中，尤以所得水準遠遠落後、醫療設施與保險體制不完備、久為當政者所忽視的弱勢者為甚。

但何以主政者袖手旁觀，公共醫療設施不足，健保體制殘缺不全，眾多弱勢者求助無門而無辜受害？主導全球走向長達40年的新自由主義，就成了千夫所指的罪魁禍首。但這樣的指責妥切嗎？

兩百年前　亞當斯密創「自由主義」 

其實，從兩百多年前，經濟學一開始被視為一門有系統的學問，就已經背負這樣的原罪。當亞當斯密以一套獨具隻眼的邏輯體系，探索人類社會的經濟問題時，其根本精神就是所謂的「自由主義」。

他最大的貢獻，就是發現透過自由市場的有效運作，一群利用自願交易以自利的成員，可以在無人規畫、指揮、操縱的環境中，同時達成整體的最大福利。

其後的兩百年之間，無數經濟大師在此框架上不斷補充、增益，而發展出高舉「一隻看不見的手」的現代經濟學。所標榜者，不正是貨真價實的自由主義？

1929經濟大恐慌　「凱因斯學派」應運而生

這一隻看不見的手，到1929年才遭逢莫大的挫折。一直持續了4年的所謂的「經濟大恐慌」，造成美、英各國嚴重的失業與經濟衰退，亟亟求助於奉「一隻看不見的手」為圭臬的衆多當代經濟學家；卻只得到一個「任其自生自滅、長期自將歸正」的藥方，而大失所望。

於是，所謂的「凱因斯學派」乃應運而生，與自由主義背道而馳。英國的天才經濟學家凱因斯眼見眾多大師面對困境，書空咄咄卻苦無良策，乃另闢蹊徑，自創一套依賴外力干預補偏救弊的特效藥，大為風行。

凱因斯別出新裁地創建200年未見的思維模式，用以觀察群體活動的規律，並據以剖析如何運用政府的「看得見的手」干預市場運作，彌補有效需求不足的缺口，使經濟在其刺激下，高速回歸正常。

在實際運作之下果見奇效，於是這一套所謂的「總體經濟學」或「凱因斯經濟學」，一時之間身價百倍，被誇為經濟理論的「凱因斯革命」。

這一套能救經濟於恐慌之中，在過熱時有效加以冷卻而抑制通货膨脹，於經濟衰退時，可以及時施加援手的特效藥乃大行其道。

各國政府競相採取，因而皆能理直氣壯地伸手攫取大眾資源，不斷加稅、舉債、大事增加各種支出，明目張膽地將長期以來尊奉「看不見的手」的自由主義經濟學打入冷宮。

鼓吹政府大黑手的凱因斯經濟學橫行全球40年，直到1970年代後期，方在現實環境丕變與自身理論基礎漏洞百出的情况下，徹底扭轉。

人類社會乃擺向了另外一端。